年岁一年年增高,精力一年年衰退,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抗拒,只能顺应现状而行。七十以前尚能一日三单元地学习写作,近几年晚间只能在灯下看看报和电视,一般多是一掠而过,可是遇到差错,虽在朦胧也比较敏感。旧习难改,喜欢挑眼,有些属于欠准确或无关紧要者,也就不加理会;有些明显有错或出于不该出错者之口,往往提笔记录在案,闲时翻读,可以醒脑解困。
不久以前,偶然整理案头,有旧报一张,灯下挑眼,发现有一篇颇有名气的诗人所写悼念亡友的大作,心想必有情致,不意只看了几行就发现可被挑之眼。诗人云:“近几年写了三十多首悼亡诗来悼念亡友……”下面是一串被悼之友的名字。诗人似乎不懂悼亡诗与悼亡友诗的巨大差别,二者不容混同,因为悼亡诗有其专有内涵。这是晋代著名文人潘岳的故事,潘岳是当时的“帅哥”,才姿为人艳羡,妻死写《悼亡》诗三首,后人因称丧妻为“悼亡”,他人不得滥用。这位诗人如果连潘岳都不知道,就难乎其为诗人了,况悼亡并非僻典,一般辞典都收此典,既不学,又懒于查书,其不错者几稀。
由此联想到更有用典不当者,记得有一篇采访记,有男女二记者共同出差,中间因需要分赴两处,男记者在文中写了一笔惜别之意说:“至此,因为工作需要,我们只好‘劳燕分飞’了”。不知双方的另一半知道不知道此典之意,我捧腹之余,虔诚地祷告千万不要因此引发一场罗圈仗才好!
另有一次,我翻到一份京都大报,忽然发现有弟子某所写一篇访问记,作者是自己的学生,被访者又是一位高年而有名的老太太,当然要一读为快,不想第一行就让我大倒胃口。我的学生写道:“因为有事耽搁,赶到X老的住处。X老已‘恭候’多时了。”我嗒然若失,不能再像指责诗人那样指手划脚。因为《三字经》曰“教不严,师之惰”,我深深自责没有把学生教好!
看报有气,还是在灯下看看电视以娱心情,没有想到也常常拨动我的敏感神经。警匪打闹片,难免出错,可以原谅。那么历史片或社会片总该讲究些吧!哪知在一部以武则天为主角的电视剧中,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女演员所主演,在后部拜托众大臣的情景中,把“衮衮诸公”说成“哀哀诸公”,这已够难堪,没想到有一位教授站出来纠谬,写了篇“兖兖诸公”之作,更让人啼笑皆非。元怪乎明代有李登其人要写《正字千文》来辨字,遂使戊戎戍戌和折拆析柝诸字得以辨清。惜乎今之无《正字千文》也。
读音之误更多可挑之眼,如“造诣”之读“造旨”,“垂涎三尺”之读”垂延三尺”,“莘莘”之读“辛辛”时有所闻,屡见不鲜。有些特殊读音的字,更难苛求。汉武帝口中对“大月氏”,即未能读“氏”为“支”,知者感到刺耳,不知者被误导。《原野》一剧中“仇虎”之“仇”不知读为“Qiu”等等。甚至有些已经约定俗成,正读反以为怪,但对专业者似应有所要求。林则徐在一份要求禁烟的奏折中有警句说:“若犹泄泄视之,是使数十年后,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,且无可以充饷之银”中之“泄泄”,许多人包括名演员和中国近代史的大学教授,多是读xie—xie,殊不知此应读yi—yi,指拖沓之意。有一次,我不自量力为某教授正音,他说:“照您这样念,谁懂?”我一时语塞,瞠目无言。看来灯下零拾,可以休矣!